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科幻新锐访谈|任青:开始写科幻那一刻,就像人工智能突然觉醒了一样

编者按

今年10月,世界科幻大会将在成都举行,来自世界各地的科幻迷与科幻作家们将在成都相聚。

手机、可视电话、3D打印、虚拟现实、人工智能……过往科幻作品中的很多想象已经变为现实,但科幻新的篇章又不断翻起,更多的年轻科幻作家在文字中继续他们的畅想。

在成都世界科幻大会举办之前,红星新闻推出“科幻新锐访谈”,陆续采访风头正劲的青年科幻作家,今天我们访谈的是刚刚获得第33届中国科幻银河奖“年度最佳新人”的任青。

2019年,31岁的任青第一次给他心目中的科幻文学“圣殿”《科幻世界》投稿,投出了他写的科幻处女作《消失的马戏团》,并从此一鸣惊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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接着,凭借《还魂》《弃日无痕》《昨日幻梦》等作品,任青短短两三年里便跻身国内最优秀的青年科幻作家群体,今年起还担任了《科幻世界》科学栏目的专栏作者。

这次参加银河奖颁奖,是任青第一次来到成都。如无意外,下半年他还要再来一次——参加2023成都世界科幻大会。“我前年就注册了会员。”任青说,“太期待了。”

你做过清明梦吗?

当马戏团的第一顶帐篷出现在小镇最宽的一条路上时,所有花卉立刻黯然失色。三顶帐篷,一顶比一顶华美奇幻,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。

尤其是第三顶、也是最大的一顶帐篷。帐篷四围“覆盖着水晶一样剔透的立体图案”,纹理还在不停变化和流动,“它是水做的金属、金属的生命、生命的颜料,它们喷薄而出,像日珥离开恒星表面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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太阳马戏团

但对于这座小镇的“创造者”荟先生而言,这个突然到来的马戏团是致命的信号:它意味着他为了延缓死亡到来而苦心营造的梦境世界,即将被缓缓浮现的潜意识毁于一旦。

这个关于梦境与意识的设置,不仅是任青的科幻处女作《消失的马戏团》的主题,也是他个人所格外关注的一大创作主题。

相信不少人都有过清明梦的体验——在梦里“醒来”,清楚地意识到自己身处梦中。这是非常奇特的感受。据任青了解,还有人会在清明梦中东张西望,好奇地观察自己在沉睡中创造的世界;甚至有人还会进而主动“设计”梦中情节,让想象带领自己在梦中走得更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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电影《大鱼》剧照

任青也记得自己的清明梦初体验,这体验稍纵即逝,但给他的印象极为深刻。

意识到自己身处梦境时,他正在跟梦里的一群人聊天。“当我发现自己身处梦中的那一刻起,梦境就开始坍塌了。”任青说,“跟我说话的那个人本来正手舞足蹈、滔滔不绝,马上手就慢慢放下来了,然后变得面无表情。接着,梦里的其他人也沉默下来,那一刻我知道:自己马上要醒了。”

这一体验带来的前所未有的奇特感受,被任青牢牢记在了心里,和他的创作欲望一起,生根发芽,最终写成《消失的马戏团》。

人类的历史永远在重复

出生于1988年的任青,从1999年开始看《科幻世界》。那也是这本科幻杂志第一次“火出圈”。原因很简单,因为那年的高考题是“假如记忆可以移植”。

那篇刚巧在高考前刊出的科幻小说是王麟的《心歌魅影》,小说叙述了“我”通过移植一位死去当红歌手的“记忆肽”(作者幻想的大脑中记录人类记忆的活性物质),获得其记忆,从而窥见了这位歌手不为人知的另一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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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押中”高考题,为《科幻世界》赢得了巨大的征订量,订户们大多都是中学生,其中也包括任青上高二的堂姐。当时才11岁的任青,就跟着堂姐好奇地翻看。“不是都能看懂,但特别吸引我。”

也是在这20世纪的最后一年,刘慈欣发表处女作《鲸歌》和《微观尽头》,正式“出道”。任青则对王晋康的《养蜂人》印象格外深刻。“还有我的偶像柳文扬,他用笔名小丁发表的封面故事非常精彩,标题就叫《假如记忆可以移植》。”

1999年12月《科幻世界》的封面图案,也一直深深印在任青的脑海里:金色短发的女宇航员在印有“SFW(《科幻世界》英文缩写)”的跑道上奔向未来,在回眸20世纪的同时也对新世纪充满了期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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就像朴树唱的那样“是的我看见到处是阳光,快乐在城市上空飘扬,新世纪来得像梦一样,让我暖洋洋……”那种纯净的乐观、美好的憧憬,至今想起仍令任青无限怀念。

任青在东北读大学,学的法律专业,毕业后去了天津司法局工作,工作内容与科技或幻想毫无交集,但他对文学和科幻的热爱从未消减分毫。他看阿西莫夫和阿瑟·克拉克,也读赫拉巴尔与狄兰·托马斯的诗。

这是我去天堂的,第三十年

站在夏日正午

……

愿我心中真理

仍在这

转变之年的高山上被歌唱

——狄兰·托马斯《十月的诗》

2019年,在任青开始读科幻的第二十年,“就像人工智能突然开始觉醒了一样,又像是一种命中注定(要写科幻)的感觉。”任青提笔写下《消失的马戏团》,把梦境与潜意识变成瑰丽诡谲的小镇故事。

“科幻是一个兼容并包的创作领域,不同维度、各种主题都可以涉及。纯文学探讨的东西,已经形成了一定之规,不同之处主要是文体和写作技法、表达方式。”任青说,“科幻的文学性虽然不如传统文学那么高,但能够承载意义的创作主题远为丰富,可以抒发更多的感想和创意。”

但这种优势也是一柄双刃剑,许多科幻作者因为过度关注作品的创想和新奇度,往往会忽视了文学作品所要剖析和表达的,关于人类灵魂与命运的根本问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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以他的《还魂》为例——战场上粉身碎骨的儿子,残存的意识被注入“还魂尸”中,送回故乡给悲痛欲绝的母亲短暂安慰。在幻想的故事下,依然是人类所面临的永恒不变的困境——亲情、战争、爱别离……

“人类的历史永远在重复,无论在古代、现代或未来,无论是仰仗科技还是魔法,人与人的关系、人类的本质,永远不变。”任青说。

意识如未来 自混沌中涌现

人类的身体和本能与一万年前的老祖先相比没有变化,但人类的科技与文明在几千年里飞速演进。当美国知名科幻杂志开始警惕并拒绝AI生成的稿件,当科技大佬们开始联名呼吁暂缓ChatGPT的研究时,科幻写作者们是否也来到了又一个危机四伏的路口?

任青曾不止一次提到2002年,和那一年颁发的第14届银河奖。在那一年,中国科幻“四大天王”的作品先后全部出现在了《科幻世界》上,其中不乏许多具有浓烈个人风格、拥有强大影响力的经典之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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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至今仍然记得阅读《吞食者》时因震撼而流下的泪水,《朝闻道》中无处不在的宿命带给人的无力感,还有《六道众生》中平行世界潜藏的暗影和《一日囚》那苍白精美的绝望体验……”“任青回忆道,“2002年的很多科幻作品都对我日后的创作产生了很大影响。”

他认为那一年的辉煌不是巧合,而是中国科幻又一次厚积薄发的喷涌。世界格局的变化、中国经济的发展、互联网的普及等等,也都是重要影响。

2012年10月,刘慈欣来成都参加活动时,就曾在发言中提到,自己已经开始担忧“奇点”的到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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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个词来自美国著名发明家、预言学家雷·库兹韦尔的著作《奇点临近》。书中主要展望了以人工智能为代表的科技现象作为一种“奇点”思潮,在世界范围内所产生的广泛影响。库兹韦尔把可以在短时间内彻底改变人类命运的科技,叫做“奇点”———和宇宙大爆炸开始处的那个“奇点”同名。

刘慈欣相信:当“奇点”到来之时,就是科幻死亡之日。而当时的科学家们根据模型预测,那一天可能会在2030年前后到来。

然后我们来到了2023年,此刻人人都在讨论ChatGPT。是它吗?是它将杀死人类科幻作家的创作生命吗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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任青(图据受访者)

对此,任青依然保有坚定的乐观。“人工智能的进化方式与人类是迥然不同的,它们在自主学习的神经网络算法中诞生,相当于坐而论道,未能经过人类‘身—心—环境’的具身学习过程。”

换句话说,我们如万年前祖先一般古老而“落后”的肉身,恰恰是坐拥全世界文明“记忆”的人工智能无法逾越的门槛。

任青的作品也较多关注人类的意识与人工智能,他不认为这只是单纯存在于我们大脑里的思想和情感。“意识是从一个极为复杂的系统中涌现出来的东西,可以说非常神秘。它在哪里存在、怎样存在,就像产生天气的大气系统般无比混沌,也无法用还原论来研究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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传说罗马城的缔造者被母狼养大

更重要的是那个“身—心—环境”的学习过程。人类在漫长的遗传进化中演变,意识与身体和周围环境无时无刻在互动。“无论是电影里的人猿泰山,还是曾真实存在的野生‘狼孩’,他们事实上都无法再拥有人类的意识。”任青说,“哪怕他们的大脑结构和正常人类一模一样,和自然环境也有互动。只要是在成长的阶段脱离了人类社会,就再也无法再重返人类社会。”

所以,像《三体》中那个极致设定——单独把云天明的大脑送入太空的设定,任青认为是不可能实现的。因为人类的意识不仅仅只源于大脑,一如被注入意识的“还魂尸”只能勉强还原一个茫然破碎的“他”。

移民火星不现实 月球熔岩管考虑一下?

每个科幻作家,都会绞尽脑汁去幻想自己所理解的未来。就任青而言,他认为未来人类在对自身的深入认识方面,将取得很大的进步。“就是我们刚才谈到的大脑、神经元、意识存在的本质和根基这些。”

对于马斯克的“移民火星”狂想,任青觉得希望渺茫。“目前人类掌握的资源和科技发展能力,还没有那么大的野心和能力去开发外太空。把人类送到火星上去生活几个月还有可能,大规模移民不太可能。”

他个人更倾向于去月球上居住——确切地说,是去月球“下”居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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月球表面的熔岩管开口

月球地表之下有很多巨大的熔岩管。熔岩管就是在熔岩流内部自然形成的管道。“地球上也有,但都很狭小,长度也有限。”任青介绍说,“而月球的熔岩管宽度可达几百米,深度可达几千米,温度也适宜人类居住,而且可以避开宇宙射线和月球尘埃。只要做好入口处的空气密闭,人类是可以稳定生活在里面的。”

据他了解,国内外已经有科学家们在研究人类在月球熔岩管内生活的可能性了。“我很关注这方面的进展。最近刚给《科幻世界》写的科学专栏里也提到了这个地下城的主题。下一部作品也考虑写一写。”

红星新闻记者 乔雪阳 编辑 乔雪阳